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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3 山海皆可平

昭阳如故 长不辞 6919 2023-08-02 04:56

  甘老将军到京忙了好几日,这才有空去了一趟荣莱侯府。

  他的轿子在门前落定,王砚书正送人出来,见老将军从轿子里出来,连忙跑上前去迎接,朝他深拜:老将军。

  甘老将军在他面前站定,同他深拜:砚书先生。

  将军里面请。

  落座奉茶,甘老将军微微一笑说:侯府处处得当,瞧来这些年你是费了不少心思。

  这是临风该做的。

  多年未见,你仍如初识一般,丝毫未改。甘老将军说,云昭,你将她教得很好。

  王砚书有些自豪,却仍禀谦逊:姑娘是聪慧又勤奋的孩子,身边有赵如风将军和王太傅教导,我不过是尽绵薄之力。

  看着他温润平和的脸,甘老将军淡笑:不过云昭的性子却不像你。

  王砚书莞尔,他不希望云昭像他,他是禀君子之道,内敛谦逊。他希望云昭永远可以是随心所欲的太阳,明艳不知凡俗。

  姑娘一切可好?

  她都好。

  如此,他便放心了。尽管云昭写了几封家书回来,可寥寥数语又怎么能令他了却牵挂。

  甘老将军对他说:蔡丘一役,老夫与云昭说了。

  王砚书微愣,云昭在家书中竟从未提起。

  送走甘老将军,王砚书在院中踱步,叹罢一声,找来老五。

  我去一趟玉阳,府里的事暂交给你打理。账簿我都已经查过了,只是还剩城郊的两个庄子没有去巡视,你去一趟吧。

  老五应下,王砚书留下小支帮忙。第二日一早他自己从南城门出发了。邯郸到玉阳,千里之路跋山涉水,于先生这样的书生来说,可谓艰难险阻。可他并不觉得苦,反而越往南,越生出一种奇怪的力量,牵引着他的心,展露蓬勃生机。

  在那日知道蔡丘的过往,云昭的心,直到见到先生,才真的定下来。

  她暂住在州丞的一处别院,前面的小厮来报说一位京城来的人,叫王砚书。

  彼时她正在料理军务,闻言立刻撂下笔,匆匆跑了出去。

  王砚书就站在庭院中,一身青衣布衫,背着一个小包袱。他瞧见云昭,微微笑起来,如三月暖阳一般驱散了她心里的阴霾。

  关门!

  云昭朝他跑过去,朗声呼喝,院门被关上,安静的院子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她扑进他怀里,如同小时候一样撒娇:先生,我好想你。

  日日夜夜,琢磨思念。

  昭儿瘦了。

  他平平淡淡的一声,却招来云昭的眼泪。她所有的苦难委屈,都在这一刻找到了避风港。

  云昭带他到前厅休息,喝了两盏茶。王砚书瞧着她一笑:有什么话,昭儿直说吧。

  云昭愣了一下,他愈发笑得温柔:你从不爱饮茶,今日却饮水如牛。到底是想堵上什么话?

  果然,这个天下没有比先生更了解云昭的人。她这半年来反复琢磨的事,不敢在家书中提及,等有朝一日回京想亲自问问他。

  可她还没回去,他来了。

  先生当年来侯府并非受周太师之托是不是?

  他敛下笑容,并没有着急答她。

  蔡丘一战,父亲惨死。临终前将我托付给你,是不是?

  是。他的语气甚为平淡,看过来的目光却是温柔的。

  王砚书仔细地看着她说:当年甘将军上门,带着你父亲一封书信,我才知道蔡丘一战原来如此惨烈。你父亲惨死,军中伤亡惨重。班师回朝的军队竟也是从别的地方调去的。那时候大楚太需要这样一个胜利,你父亲毫不犹豫的做了。

  他在信中告诉我实情,心中只仍放心不下你。他说若我愿意,可入府照顾你,希望见你安好。若我不愿,只求每年上京述职,替他探望你。

  他娓娓道来的事实,令云昭战栗,红了眼眶。

  王砚书说:荣莱侯于我有救命之恩,又有提携之情。就算什么都没有,凭他的为人与这份忠义,我也愿意受他所托。

  为什么这么多年,你从来不肯告诉我?

  王砚书起身走到她面前,蹲下身子仰望着她,抬手擦去她的眼泪。

  别哭了。他叹息一声,那时你年纪太小,我怕你守不住这个秘密。本想等你过了及笄礼,我就告诉你实情。没想到会有这番遭遇。

  我误会了他很多年。云昭遏制不住颤抖和哭泣,她一抽一抽地耸着肩膀。王砚书站起来,怜惜地将她抱入怀里,轻轻抚摸她的头。

  他不会怪你。你父亲一直很爱你。你的母亲也一样。你的名字,便是你母亲取的。愿你如阳光般明亮。只可惜,他们能陪你的时间太短。

  云昭在他怀里大哭。

  她曾憎恨、怨怼,父母生下她,却不爱她,也没有养育过她。她受尽了诽言冷语,默默将自己包裹起来,不敢一日松懈。

  心中一点痴嗔念头,不过是随生命而逝,虚无缥缈的东西。她不寄希望于任何人,亦不曾对谁打开心门。

  原来她真的那么在意父亲的爱,远远超过她的想象。

  良久,她才平复下来,仍环抱着他的腰,闷声问:先生也会离我而去吗?

  不会。他坚定而温柔的答复,抚平了她的不甘与胆怯。

  因为先生的到来,玉阳的天都变得令人愉悦。皓月珠华,天空翻起舒卷层云,青山远黛只有朦胧的影子,连着天际都是一派沉沉的墨蓝色。

  云昭翻上房顶,仰看月光。自从离开京城,发生了很多事。关于战场、关于家国、关于父亲。

  初到玉阳关的那些日子,她常做噩梦,梦里是鲜血淋漓的尸体,熊熊燃烧的火,还有相携的一对璧人,他们看上去浓情蜜意,只是转过来看她时的目光那么冷。

  若不是你,我也不会死。那个夫人对她说。

  而他的夫君只是冷冷瞥过来一眼,转而和他的夫人渐渐走远。

  这是云昭从小常做的梦,可到了玉阳关,这梦更可怕了,沾染了战场的呼号和鲜血。

  云昭总是从梦中惊醒,然后一夜无眠。

  想什么呢?少年的声音打断她的思绪。甘青翻上房顶,坐到她身边。

  云昭瞧他一眼,他手里拎了两壶酒,笑得很明朗。

  月色当空,喝点酒多惬意!

  说着他把一坛子酒怼进她怀里,自顾自地打开另一坛喝了一口。

  你上来做什么?云昭捧着酒坛子有点手足无措。

  他瞧了一眼,不答反问:那你上来做什么?

  云昭懒得搭理他,翻了个白眼,顺手把那一坛子酒扔还给他。

  甘青小心翼翼的接住,抱在怀里:唉?你不喝我喝,可别碎了我的好酒。

  无聊!

  甘青嗤了一声:你整日跟个老道人似的,还说我无趣?

  云昭瞪他一眼,他却毫不在意的笑笑:瞧你,分明个是娇俏的姑娘,干什么非要这样教条死板。

  云昭嘴角一抽,他倒是歪理一大堆。

  他大约看出来云昭想动手抽他,挪着屁股离她远了一点,仍是欠揍地说:你当侯爵的日子有的是呢,这儿又不是京城,何必现在就给框束起来?

  云昭有一瞬失神。

  甘青灌了口酒,擦擦嘴说:都是京城诗酒风流,才子佳人,船歌画舫,怎么你独一份这么无趣?

  云昭白了他一眼:登徒浪子。她起身便要走,甘青却拉住她的衣角,脚下一个趔趄云昭朝下摔去。

  甘青从屋顶窜起,将她揽入怀里。

  云昭才堪堪稳住身子,就听下面一声怒喝:你们在干什么?

  扭头见王砚书站在庭院,往日平静的脸此刻铁青,横眉怒目。云昭急忙推开甘青,下了屋顶。

  她飞快地跑到他面前,低着头解释:先生,我只是想…看看月亮。

  王砚书没有揭穿她蹩脚的谎言,深呼了两口气问:他是谁?

  她回头看了一眼,甘青站在屋顶,大剌剌的笑,像月光一样刺眼。

  他是甘将军的子侄,我们只是恰巧…找了同一个屋顶看月亮…我刚才是没站稳他才…

  云昭,你是女孩子,要注意名声。他头一次这样疾言厉色。云昭低着头有点委屈,却不敢反驳:云昭知道了。

  王砚书深吸了两口气,平复方才的怒气,温声说:夜深了,回去歇着吧。

  我先送先生回去。

  到房门口,王砚书只说早点休息便要进门,云昭抬手捏住他的袖子,仍是低着头不敢看他,嚅嗫:先生别生气。

  他反身摸摸她的头,叹了口气:我没有生气。只是你已经长大了,就算扮作男装,也要记得分寸,与外男保持距离。

  那先生呢?云昭抬头,脱口而出,王砚书看着她明亮的眼睛,愣住了。

  云昭的脑子里一片空白,她在说什么……?

  云昭知道了,先生早点休息。

  她赶忙认下,头也不回的跑走了。

  云昭心如擂鼓,面颊发热,多一刻也在先生面前待不得。她发足狂奔回房间,又是一夜未眠。

  自第二天早上起,云昭便离甘青远远的。

  甘青是瞧出来她避他如鼠避猫,不解其意,倒也消停了好些日子。

  王砚书只住了十日便要回京。

  云昭舍不得:先生,不多留几日吗?

  王砚书叹息一声,也不舍与她分别:府里尚有很多事要打理,老五可不擅长与人打交道。

  云昭点头,又抱了抱他。侯府这些年与人往来,年节分礼,还有云氏的产业,都是先生打理,他很辛苦,云昭知道。

  自那日送别先生,云昭的日子又恢复平静。唯有一处,躁动不安,她的心。

  每每夜深人静,她心中的思念便如夏日滔滔江水,自高山而下,奔涌而来,将她全部的思想都夺去,只剩下让人脸红心跳的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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