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属院第五排，有个小卖部，格局比正常的小院小得多，里面东西不多，就是常用的油盐酱醋，此刻，八九个妇女正围坐在一起，埋头干活。

　　哎呦喂，你听说了吗？

　　听说什么。

　　就那个小沈，二连长，他不是回家接老娘孩子，结果老娘没了。

　　老娘没了，那孩子咋整，他给谁了？

　　哪有，他找了个媳妇，那小媳妇带着俩孩子，这一共四个孩子，都住进来了。

　　那不挺好的，有个能照顾孩子的。

　　啥好吧，黑心后妈，我就住他们后面，小沈的孩子，一大早就在那儿喊，后妈打人啦，后妈打人啦，哎呦喂，真让人心疼。

　　说到这里，在座的几个妇女才抬起头来。

　　说起刘副团长，那是人人敬佩，可这刘副团长的老娘，即使是家属院里年纪最大的，风评也不怎么样。这大娘没事就爱议论别人的家长里短，很多都是有的没的，大家听的也是有一搭没一搭，结果这话出来，大家就惊讶了。

　　哎呦，真的啊？

　　见大家都看着她，刘大娘抖了抖腿，撇嘴，那还能有假，我那时候正给我哪不省心的小孙女喂麦乳精，听的真真的。

　　众人面面相觑，有人扫了一下人群，问其中里面一个，志国家的，二连长就挨着你们，早晨的时候，你听到了吗？

　　刘秀美正专心纳鞋底，冷不丁被提问，吓了一跳，她抬头看了一眼对方，见大家都看着她，忙忙又低下头，想了想，听到了。

　　刘大娘就扬头，咋，还以为我说谎呐，看，秀美是出了名的老实人，她都听到了。

　　刘秀美看了眼刘大娘，张了张嘴，小声加了一路，我，我没听到打人的声音。

　　打人能让你听到？刘大娘嗐一声，你们都是小年轻的，不知道这后娘使起坏来，可有的是法子。

　　她张嘴就是几个后娘把男人前头孩子害死的故事。

　　她刚说完，就看到了脸有些沉的后勤部长媳妇。

　　忙不迭补充了一句，二梅，我可不是说你啊，咱谁不知道，你把韩实那俩孩子，当亲生的疼。

　　见蒋二梅笑笑没说话，她心里撇嘴，可不是当亲生的疼吗，自己又不能生，她想着，眼睛又扫了扫刘秀美，转了下眼睛。

　　随后逮着苏星夜，开始数落后娘的不好。

　　大家都是军人家属，虽然有的大字不识几个，可到底不是那些个长舌妇，虽然刘大娘说得真真的，也没一股脑跟着骂人。

　　政委媳妇王凤见刘大娘说个不停，直接打断她，这二连长昨天刚来，家里东西肯定没那么齐全，肯定得来供销社买点东西，这人啊，是好是坏，面上就能看个差不离，等她来了，咱们看看就知道了。

　　对啊，说不定等会她就来了。

　　对对对，凤姐说的对，咱们看看。

　　刘大娘见政委媳妇三言两句就让大家信服了，一阵发急，哎哎哎，你们不信我咋滴，行，那咱们就等着看看。

　　政委媳妇对着窗户穿根线，利索打了个结，继续改衣服，笑着和她说，大娘，不是我们不信你，这不是一切从实际出发吗，他们那帮子大老粗不是天天说，眼见为实什么的。

　　啥从实际出发啊，刘大娘就纳了闷了，以前在农村，她往那村口一坐，不管说啥大家都信，她儿子可是副团长，那还了得，这咋进了部队，谁谁都不信她了呢。

　　行，她就等着看看，那后妈能有啥好的。

　　苏星夜不知道她已经成了话题中心，她不急不慢和沈家宝耗着。

　　小家伙经过一哭二闹三打滚，此刻在小凳子上对墙坐着，时不时狠狠抽搭几下。

　　一旁周晓扬和周晓柳都吃完饭，在看小人书，只有沈月月还在吃，她吃得很慢，几乎吃一口看她一下。

　　苏星夜一边看着她，一边问沈家宝，道不道歉？

　　沈家宝委委屈屈回头看她一眼，又看了看被放在五斗橱最高处的肉包子，抽噎一声，道歉。

　　那过来吧。

　　沈家宝站起来，声音一抽一顿，对着周晓柳和沈月月吭吭哧哧，对不起，我，我以后不抢你们东西了。

　　苏星夜点头，好，你看，也没那么难。

　　她把他的饭端出来递给他，擦掉他腮帮子上挂着的泪，你的饭被我抢走，你那么伤心，你抢了弟弟妹妹的，他们也会伤心。

　　沈家宝一边啃包子一边点头，闹了这老大会，他啥也没得到，饿的很。

　　等吃完自己的饭，他才又有了精神，苏星夜给他一本小人书，他哼哼唧唧接过来。

　　周晓扬从小人书里抬头看他一眼，吃了自己的，还抢弟弟妹妹的，还哭鼻子，丢人。

　　一如昨天沈家宝在火车上说他的口气。

　　你这个坏大哥！沈家宝一下炸毛。

　　苏星夜看一眼老大，这记仇的小家伙，又问沈家宝，自己做错了还有理了，小人书不看我收起来了。

　　沈家宝忙不迭拿在手里，谁说我不看，我看。

　　他紧紧握着书给自己壮胆，瞪苏星夜，等我爸回来了，我告诉他，让他揍你。

　　哎呦，我可太害怕了，苏星夜给几个孩子倒水，等会你爸回来吃午饭，你赶紧告诉他。

　　沈家宝控诉，让我爸把你的饭放那么那么高，让你罚站。

　　苏星夜忍不住笑起来，这熊孩子还得治，行。

　　她看向周晓扬，妈妈去买些东西，一会就回来，你看着点弟弟妹妹。

　　周晓柳抬头，妈妈，我也去。

　　苏星夜见几个孩子都看向她，温和解释，因为不认识路，也没有认识的人，妈妈带着你们不放心，今天妈妈自己去，老大老二照顾弟弟妹妹，弟弟妹妹也要听哥哥的话，妈妈一会就回来，表现好的，回来奖励糖吃。

　　孩子们这才不说什么，苏星夜又嘱咐几句，锁了厨房和大门，快步朝小卖部走去。

　　昨天供销社的时候，酱油醋的没买，沈开跃说这院里有个小卖部，苏星夜就想着去看看。

　　家里买油和盐，别的调味的就没了，既然要给孩子养身体，那就得好好做饭，油盐酱醋都少不了，如果有别的，她看着合适的也要买一些。

　　大冷的天，外面一个人都没有，苏星夜快步走到第五排，并没有费功夫就找到了。

　　很低矮的两间小平房，面积比他们的房子小很多，旁边是个大空地，应该是给孩子们玩耍的地方。

　　门上钉着一块木板，‘小卖部’三个字刻在上面，依稀能听到里面有说话声。

　　苏星夜上前敲了敲门。

　　进来吧，没锁门。里面有人应了一声。

　　苏星夜推门而入。

　　里面瞬间就安静下来。

　　苏星夜也有些愣神，没想到这小卖部里这么热闹。

　　八九个妇女围坐在一起，有的织毛衣，有的纳鞋底，有的缝衣服，一副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

　　被他们一衬托，后面那排卖东西的木头架子东西就有些不够看了。

　　几个妇女也是一愣，无他，这院子里的人，她们都认识，现在来了个不认识的，不用想，一定是她们才说的人了。

　　王凤一下子站起来，你就是二连长媳妇吧。

　　苏星夜就想到了早晨沈家宝嚎的那几嗓子，估计直接让她出了名。

　　她不动声色，应了一声，哎，是我，嫂子你好，我叫苏星夜。

　　她把帽子拿下来，整张脸都露出来，脸上一片笑意。

　　王凤一愣，你好你好，我叫王凤，是政委媳妇，你叫我一声凤嫂子就行，小星是吧，你长得可真好看，我给你介绍一下。

　　王凤一下就把刚刚刘大娘那些话扔脑后去了，她信自己，长得这么和善的小媳妇，差不了，她就说，沈开跃那小子，贼精，不能给孩子找个不像样的后妈。

　　苏星夜没想到王凤嫂子这么热情，跟着上前把人认了个大差不差，别的记得不清楚，可刘大娘她是记住了。

　　这大娘高人一等的眼神太让人膈应了。

　　小沈媳妇是吧，我早晨怎么听着，你家孩子喊什么后妈后妈的。

　　苏星夜一看就知道她什么心思，她也不辩驳，我和沈开跃是二婚，我带俩孩子，这一共四个，早晨吃饭，老二抢弟弟妹妹的鸡蛋，让我批评了一顿，他闹呢。

　　刘大娘一脸不信，看这小媳妇小嘴巴巴的，你批评那孩子能鬼哭狼嚎的？

　　苏星夜看她一眼，哭的倒是不如您家孩子声音大。

　　这话引得周围几个人心里暗暗点头，这副团长家小闺女能哭，那是出了名的，这晚上吧还不见苦，白天声音那叫一个响亮，但凡经过他们那胡同，保准能听到。

　　王凤见刘大娘又要说话，拉着苏星夜就到货架子上，大妮，快来，看看小星要买什么。

　　她给苏星夜介绍，大妮是一连长的媳妇，他和你男人，过命的交情，大妮也是好相处的，你们好好处。

　　周大妮一副老实相貌，一看就是能过日子的人，哎，小星，你要买什么。

　　苏星夜也没客气，酱油醋，铅笔本子，十来块糖。

　　没肉吗？她问，昨天镇上也没买到肉。

　　周大妮正给她记账，平常他们买东西，只付钱，票报上去统一销，这件事不能马虎，嘴里解释，肉稀缺呢，就等着供销车送补给的时候，咱们这里能要点，现在没有。

　　王凤见苏星夜有些发愁，拍了拍她的手，别急，真正入冬之前，补给车还会来一次，你要是想割肉，到时候来就行了，可得记着来，年前补给车就来这么一次了。

　　她想了想，要是想多要一些，直接让沈连长给补给站说一声就是，想要别的稀罕东西也是，让他们给送过来。

　　她这么一说，苏星夜松了一口气，我知道了，谢谢凤嫂子。

　　王凤爽朗一笑，这有啥谢的，回头你闲了，就到这里来玩，带着孩子也行，这里烧着炕火，咱们说说话聊聊天，过得快。

　　主要是家里也省柴火。

　　苏星夜点头应了，行，一定来，那嫂子，我先回去了，孩子在家里，都还小呢，我不放心。

　　行行行，我们也不虚留你了，那你赶紧回去。王凤给她拉开门。

　　苏星夜和大家打声招呼，赶紧回家。

　　她刚出门，有人冷哼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