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

　　 地震过后十天终于重新恢复了训练，只不过离开了仙台以后他的压力一直都很大，一张脸上鲜有笑容。

　　 “感觉自己像逃跑了”

　　 说完这句话，他把矿泉水瓶盖上盖子旋紧递给我，狠狠一推挡板又滑了出去，快速的滑行让风吹起他额前的碎发，少年俊郎的面庞全部显露，眼神专注，丝毫不知道自己像白鸟过境一样掠起少女们平静湖面的涟漪。

　　 我静静看着那些脸颊泛红的女孩们，坐回原来的位置把他的水放好，思索两秒后垂眸滑开手机界面，看见未接来电里几十个来自父亲和教练的电话，还有十几个来自那位已经回到国家队的年轻老师。

　　 嘟声停息，教练接起来的时候很诧异，似乎是没想到我居然会打回去给她，中文依旧说的磕磕绊绊：“结绫？你这……是叫大难不死吧”

　　 “父亲应该没事吧”我捏紧了手机，努力放平语气，“抱歉，前一段时间一直没有机会联系你们，让你们担心了”

　　 “额，先生一直在确认死者名单，一会儿我会跟他说你没事的，不过——手没事吧？有受伤吗？”

　　 “只是腰部受伤了，肩膀和手都没事，不会影响今年的世青赛”

　　 “世青赛？”她那边顿了顿，似乎有点惊疑不定，“我还以为你放弃了呢”

　　 “我……”

　　 忽然耳边一阵嘈杂，疑惑地把手机拿远了点，听见教练用韩语在跟人争执，还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老师熟悉的声音传过来，简直称得上气急败坏：

　　 “羽生结绫”

　　 “你知道你多久没训练了吗？你到底有没有作为运动员的职业素养啊，一声不吭拒上飞机也就算了，仙台突然又发生那种事情，伤到腰？你有没有想过如果伤到的是你的手臂怎么办？”

　　 “究竟为什么要拿着自己的天赋却不好好珍惜”

　　 他难得严肃，语气说不上急躁却也并不平和，质问声像是利剑：“你真的热爱这项运动吗？你真的愿意为它付出一切吗？你练习的这些年里什么苦都过来了，可是为什么你永远都不会好好珍惜你的成果”

　　 我张了张嘴，不觉哑然。

　　 “如果你真的想参加世青赛，三天之内我必须在训练基地看到你”

　　 像是下最后通牒。

　　 那边又争吵起来，这次似乎是教练夺回了手机，一阵听不懂的骂骂咧咧之后才重新用回了中文，简直亲切得过分：“你不要听他讲，只要没受伤就好，距离世青赛还有时间，不要紧张，我相信你可以做到的，不要给自己太大压力，平安就好”

　　 “结绫，你是我的第一个学生，不管怎么样，我也依然相信你会是我最好的学生”

　　 那天晚上我在酒店的小阳台吹了很久的风，风从指尖溜过，温柔而又缠绵，指腹残留着之前的茧印，我一直记得手指因为长茧开裂那一瞬间的疼痛，从那以后才明白原来十指连心不是假话。

　　 从几岁开始练箭我已经记不太清楚了，似乎人生走到这里，大半时间都是和一把把不断变长变重的反曲弓度过的，能射的距离也从二十米一直上升到现在的七十米，这一看我似乎是在成长，只是细细想来，比起羽生结弦，我似乎还是对自己不够狠。

　　 明明小时候他只是喜欢缠着姐姐才学的花滑，中途甚至因为想学棒球差点放弃，我不知道他怎么走到这一步的，一直以来好像都只有他一个人，不声不响地承受着这一切。

　　 承受着病痛折磨，承受着失败过后的懊悔，承受着对奖牌的渴望，承受着学校里不加掩饰的非议和针对，却还能干干净净地笑起来，像一轮冰上的太阳。

　　 他看着冰面的眼神炽热而深情，从初遇的那一刻起就无知无觉地将自己全身心投入于此。

　　 神奈川是座很好的城市，这里有江之岛，有鹤岗八幡宫，还有被誉为亚洲最大唐人街的中华街。

　　 怎么看，这里都很温柔，像是我最后一场不愿醒来的梦。

　　 深更半夜吹风的后果就是第二天一早醒来头昏脑涨，勉强撑起身子换好衣服打算去冰场的时候一头磕在门框上把羽生结弦吓了一跳，慌里慌张凑过来揉我的额头，看上去想笑又不敢笑：“怎么这么不注意啊”

　　 我还没开口，他的手忽然停了停，用手背在我额头上抵住，语气凝重：“等等，总感觉好烫……是错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