噬水河畔阴冷的很,此时月淡星稀,晨光在凤倾心的感觉中渐渐靠近。
她看了一眼一旁昏睡着的忘尘,拨弄着火堆里烧红的木头,火势又旺了一些。
忘尘斜躺在那儿,双目紧闭,脸色惨白,身子不停的颤栗嘴唇抿成一条弧线,似乎在忍受着巨大的疼痛。
他如此模样有些时候了,凤倾心替他烤干僧袍,却不免有些担心,只是噬水河在凌波城外郊,离城里还有一些距离。
忘尘……
凤倾心开口唤着他的名字,竟如以往一样痴迷,突然,半空中飘来一阵凄厉的笑声,在如此静谧夜里显得格外突兀,紧接着又变成轻细的嘶哑,唱着怪腔怪调的歌声:吾生须臾,长江无穷,不入轮回,信者长生。唱的是管家临死前说的那句偈语。
什么人?凤倾心听得头皮发麻。
耳畔突然响起河水裂开的哗哗声,凤倾心倏地站起身,冷眼看着河里爬出一个湿漉漉的黑影,是那半截人。
那人缓慢的挪动着反八字的胳膊,一点一点向她爬过来,凤倾心没有动,那半截人在离她一丈距离下停下,趴在地上剥开杂乱的发,血红的眼盯着她平淡地说:又要死一个。
是谁?
是谁又怎样?来到杏府这种地方,本来就是为了生,不想死。
凤倾心回眸看着忘尘,见他额上汗珠沁出,连嘴唇都惨白起来,不由得心头一痛,难道他害了什么大病?
艮犬举月灯里究竟藏着什么?凤倾心转头问道。
你可知我是谁?半截人突然反问她。
凤倾心皱眉,其实她心里已经有了猜想,能对艮犬举月灯如此了解的人,就只有做出这盏灯的人。
你才是真正的杏白。
五年了,没想到还能听到有人叫出我的名字。
杏白说的无悲无喜,可凤倾心分明看到,他双眸如一潭死水,死亡侵蚀了他的灵魂,他的一举一动中都充溢着死气。五年光阴,对杏白来说仿佛就像水鬼一样没有时间概念,因为他是活在阴间里的人。
是杏臣把你害成如此模样?凤倾心沉声道,她所料不错的话,该是为了那盏灯里的秘密让杏臣对自己的兄长动了杀机!
你可知是谁把你推进暗洞里的么?杏白突然转了话锋问道。
凤倾心敛眉思索,那时打在她后背那一股力量不可小觑,会是谁,是杏臣,穆落逸,还是……陈子夕?
你要小心你身后的人,他虽不是案中人,却是个局中人。那半截人话中带有警告的意味。
我的事自有分寸。凤倾心回眸目光落在忘尘身旁,不自觉的露出一抹柔情,他是局中人,她早就知道。
痴情人都没好下场,杏子衿就是个例子。半截人瞧着她不屑的冷哼。
你知道事情的全部真相。
那又如何?杏白冷哼:如今能翻案的只有你。
那盏灯是不是在你那?凤倾心问。
在又如何,不在又如何,我能做出第一盏,就能做出第二盏。
说罢,杏白好像失去了说话的兴致,不在看她一眼,转头向噬水河爬去,噗通一声又沉入水里。
凤倾心心口却是一震,他说的不错,杏白能做出一盏来,就能做出第二盏,也就是说那日在储物房里他燃起的那盏灯是假的!
怪不得凶手会让他活在现在,因为真正的艮犬举月灯并没有在他手中。
灯有真假,可秘密却只有一个。
凤倾心此时不得不对他刮目相看,一种敬佩油然而生,那日他燃起灯目的就是让她揭出艮犬举月灯的秘密,引的暗处的人急不可待的露出马脚来。
可艮犬举月灯究竟在哪里?
是穆落逸,还是杏臣?
凤倾心幽幽叹息,回眸看着忘尘,淡淡的月光毫无保留照在他的脸上,这会他似乎安稳下来,只是眉头紧皱,她猜想,此时入他梦中的人会是灵心还是……她?
凤倾心自嘲勾了勾唇,他该是恨她的吧,毕竟她错手杀了他心上人,逼的他绝爱出家,可如今她重生而来,面对一模一样的脸,忘尘的心是否有过恨意的波澜?
不由自主的她想伸手抚平他眉头,指尖擦着他的脸颊,一抹温热传入指腹,让她加更贪恋,而就在这时,忘尘突然睁开了双眼。
凤倾心猛地收回手掌,压住心口汹涌的情潮,别开视线道:你醒了?
忘尘缓缓从地上爬起身,脸色依旧苍白,淡道:嗯。
凤倾心在她身旁也站起,看着忘尘捂住心口向凌波城走去,不禁忍不住在身后问道:你生了病?
忘尘停住脚没有言语。
凤倾心看着他的单薄背影,突然心疼起来,她心里暗暗恨自己,究竟她是个没用的人。
艮犬举月灯,我帮你找。
忘尘回眸看他,因为意外而一时微愣,好久他才开口,声音因着极痛而嘶哑:你说什么?
凤倾心抬眸直视他,一字一句道:艮犬举月灯,我帮你找。
忘尘剑眉一轩,缓道:你在可怜我。
凤倾心垂眸淡抿唇瓣,道:你不是说过么,世人如梦,万般皆游戏,只要在过程中能陶醉自己,让一切生命各绽天性才符合如来真意。你就当是一场游戏罢……
说罢擦过他身,抬腿向凌波城里走去。
晨色正好,薄雾冥冥。凤倾心和忘尘并肩隐在雾气里,时光一下子静谧安好,让凤倾心恍惚在梦境里,不那么真实。
陈子夕在雾气外将忘尘拉了出去,似乎那么一瞬间薄雾散尽。
大师既已安全,我也不便奉陪。告辞。凤倾心甩头离去,没在看他一眼。
忘尘灰色僧袍点落一层薄薄的雾珠,就连睫毛都挂着雾气,让他双眼看起来有些朦胧,他目光落在凤倾心的背影上不知在想什么。
陈子夕在身旁垂首恭谨,看着凤倾心的背影却是嗤笑起来,低声道:没想到,先入局的真的是她!
忘尘收回视线,眸底无悲无喜,只是淡淡说了一句: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