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导引小船驶过运河码头,一个坐在船头,不晓得是船夫还是脚夫的男人一边举起酒瓶,一边扯开嗓子,用奇怪的南方调子吆喝着不晓得是民歌还是小调的玩意儿:
小时候村里孩童霸,长大了万事没商量!老爹田地里欠领主税,老娘做织工给老爷还,老子就偏偏不信命,要来城里讨个好婆娘!
他的声音回荡在运河上,引来两侧行船和码头两岸不少人的接腔回应:
好婆娘嗬……
男人的身后,五六人——同样穿着粗布衣裳,在秋天季节里单衣单裤的力工和脚夫——聚在船的另一头,同样人手一瓶酒,浑然忘我地吆喝起哄。
翡翠庆典的到来,让运河区里原本人来人往、繁忙不堪的码头和仓库都清净了不少。
平日里看船的、监工的、记账的、催货的、管饭的,一切有资格扯着嗓子吼人的家伙们,或者说,文明体面的翡翠城市民们,都早早丢下一切,穿得人模狗样参加狂欢去了,现在的运河区,除了少量赶日程的商船还在清点账目,装船卸货之外,就只有没活儿干又没有闲钱的底层劳力们无所事事地聚集一块儿,聚赌酗酒,扎堆闲逛,用尽一切方法寻找着快乐、麻醉、虚荣、疯狂——或者其他能让自己所谓的闲暇时光拥有哪怕一丁点意义的东西。
姑且也算是王后日里贴合气氛的另类狂欢。
码头的另一侧,另一群脚夫凑在火堆边打牌,其中一人丢下手里的一副烂牌,向船上的同行们作出回应,乡音难改,但嗓子响亮:
翡翠城边哟运河塘,一把力气嘿肩上扛,日升月落啊工钱少,没吃没穿还没婆娘,年头年尾都一个样,黑心老板尼玛命不长!
周围响起一阵稀稀落落的回应,拖出长声:
命不长嘢……
就在这样的环境下,哥洛佛和罗尔夫贴着路边,低调前行,路过一个又一个的停泊码头和货运仓库。
僵尸穿着码头脚夫常见的外套,因伤势未愈所以还打着不少绷带,他尽力佝偻着腰背,以期融入当地人。
随风之鬼则取下了面具,露出脸上这几年里被他慢慢挑掉的残余刺青,以及从脖颈到下巴的吓人伤疤,步子走得磕磕绊绊,一瘸一拐,机警却冷淡地瞄着四周。
这节奏和音量,该是他们做工时呼的号子,哥洛佛低声道,看来他们闲暇时也喜欢唱。
就是歌词嘛,可能有改动。
罗尔夫没有说话,只是警惕地观望四周。
扛完海货我修城墙,腰粗膀宽嘿讨婆娘,讨来婆娘么家里放,天黑操到尼玛天亮堂!
一个膀大腰圆却衣裳陈旧的力工,搂着一个涂脂抹粉的街巷妓女走在路上,向着运河对岸嘶吼回去:
操出崽子嘿有屁用,明朝还他妈卖力扛!
他身边的妓女狠狠拍了他一下,催促着他赶紧走路抓紧办事,自己今天业务还多呢。
周围再次响起应和的声音,但这一次,应和的人们发生了分歧,一部分带着邪恶的笑意,一部分吼出苦闷的辛酸:
天亮堂呐!
卖力扛啊……
一群醉醺醺的男人勾肩搭背地从哥洛佛和罗尔夫身边路过,看也不看两人一眼。
罗尔夫收回警惕的眼神,偷偷对哥洛佛做了几个手势:
【你,打扮,不行。】
哥洛佛看着那一串令人眼花缭乱的手语,狠狠皱眉。
马略斯为什么让我跟这哑巴……
是的,血瓶帮有个小头目在附近的一个仓库里,听说要招待别的帮众集会,僵尸装作跟对方顺畅沟通的样子,摩根问了好几个人才问出来的,你知道,‘好声好气’问的。
罗尔夫咬了咬牙,努力放慢手势:
【不!你,身高,打扮,引起,注意!】
在哥洛佛眼里,他只觉得对方晃了晃手心手背。
他僵着脸,全力运转起人类沟通的逻辑,推测着罗尔夫说了什么话,以作出回应:
你是对的,血瓶帮在这里很多年,参与了码头上一半的运输和仓储生意,从脚夫、力工、车夫到仓库看守员,耳目众多,根深蒂固。
罗尔夫深吸一口气,努力回想王子的礼节教诲,摆出手势:
【你,懂,我,说话,不?】
是的,所以在他们的地盘,我们再小心也不为过。
【你,是,傻逼。】
谢谢,你也是,好运。
【傻逼!傻逼!傻逼!】
我知道,所以我们有预案。
【操,你,妈。】
对,出了意外,你找路,我殿后。
【操——算了。】
我们会没事的。
【……】
罗尔夫彻底放弃,他不再做任何手势,只是面无表情,生无可恋地望着前路。
不用再玩你画我猜,哥洛佛好歹松了一口气,心想要是D.D在这里就好了,虽然那公子哥儿晚上睡觉离不开布偶熊,但至少他通晓手语,能跟哑巴无碍沟通。
他们走过一间杂乱无章的堆栈,两个男人面红耳赤地扭打在一块儿,周围有人竭力拉架,也有人高声起哄。
周围的闲汉越来越多,码头上前后呼应的号子也越来越多,越来越大声:
不如啊生个小丫片,嫁给老富嘿变凤凰,老富嘛还**嫌嫁妆,俺气来一刀挖他肠!爷娘生咱啊一条命,落日她苦我哟一生长!
一生长哟……
剁完老富还剁老板,先问公爵再问国王:好日子俺咋没份享,狗娘养能不能给点偿!掀掉马甲做厮杀汉,有地有钱俺还多婆娘!
多婆娘嘞……
两人路过一个岗亭,两个仓库看守坐在两把椅子上,皱眉看着这些无所事事的闲汉们。
这些该死的脚夫,喝酒赌钱嫖娼就算了,其中一个年轻的看守呸了一声,还敢吆喝这些不要命的调子,要让老板听见,看不抽他们鞭子……
由他们去,这些苦哈哈,一年到头就这时能发泄发泄,另一个年纪大的看守悠闲地点着烟,拆开一袋子干果,否则叫他们憋坏了,老板和老富们嘛肯定是没事儿,咱们这些看仓库的,嘿嘿,可就真‘命不长’了。
咱这儿可是血瓶帮罩的,他们敢!
哈,你以为,水尸鬼在码头索命的传说是哪来的?
年轻看守一怔,声音小了下去:
水尸鬼?可那不是瞎编出来吓小孩的么?
我在这儿干了快二十年了,这座城啊,可是会吃人的,年老的看守惬意地嚼着干果,有些事儿,有些规矩,莫说血瓶帮了,就是警戒厅,乃至空明宫里的大人物来了,也只能默默走开,照样没辙。
吃人。
年轻的看守咽了咽喉咙,悄声道:
我前几天听说,空明宫的老公爵不是被刺客干掉,而是被水尸鬼给吃掉的?
年纪大的看守愣了一下,瞬间变脸:
以前没发现,你话咋这么多呢?闲的?闲着没事就去巡仓库啊!
哥洛佛和罗尔夫对视一眼,继续往前拐进下一条路。
码头上的号子依旧清晰地传来:
杀尽贵族哟杀奸商,当官的少不了把债还:坏事俺件件记心底,好事嘛样样百倍还!大不了狱河走一趟,渡船上也把公道尝!
公道尝嘿……
运河消失在身后,而一间间锁闭的仓库和堆栈出现在眼前,不少满面凶色的男人坐在路边或靠在墙角,看见两人走来,他们慢慢站了起来,神色不怀好意。
其中当先一人,手里把玩着一根细杆,头上戴着鲜红的头巾。
哥洛佛和罗尔夫神色一凛,他们交换了个眼神,步步向前。
找到了。
站住。
不等他们前进,带着红色头巾的男人就晃着手上的细杆,懒洋洋地叫停了他们。
盯你们很久了,不是码头上的吧,红头巾眯起眼睛,哪儿来的?干什么?
哥洛佛皱起眉,转头看了看罗尔夫。
随风之鬼挑了挑眉毛。
好吧。
哥洛佛深吸一口气。
虽然交涉不是他的长项,但是……
还能指望谁呢?
僵尸不自然地回过头,咳嗽一声:
听说这儿是血瓶帮的地儿,我们来找人。
哥洛佛一开口,红头巾就眼前一亮。
哟,外地人,他示意周围的小弟们给他让出一条路,自己一边在手掌里敲着细杆,知道这里是血瓶帮罩的,还敢来‘找人’,嫌命长了?
他说话能不能直接点,能不能不拖长音?
还有——哥洛佛有些烦躁——他为什么总是敲那根细杆子?
罗尔夫推了他一把,哥洛佛这才回过神来。
那个,僵尸不自然地开口,下意识道,你们认识摩斯或者迪奥普吗?
红头巾和他的手下们齐齐一愣。
啥?谁?
罗尔夫心中一抽,在心中长叹一声。
操。
下一秒,仓库前突然刮起一阵冷风,灌得哥洛佛一阵激灵。
哦,嗯,哥洛佛看向罗尔夫,总算想起了事先的计划,他们说,齐米卡斯老大在这儿招人,我们想入伙。
此言一出,红头巾的男子面色一变。
他不自觉地挺了挺腰,抬起下巴。
齐米卡斯老大?哦哟,那可是弗格大佬手下的猛将——杜罗老大的手下干将!运河区第七码头的仓库一霸!
红头巾男子露出高深莫测的表情,语气缥缈:
他可是很挑剔的,不是所有人都能被他看上,顺利入伙的,你们知道吗?
周围的小弟们齐齐点头。
哥洛佛皱起眉头:该死,他真不能用拳头问话吗?
不过,看你这块头儿也不小,那行,给你们个机会,红头巾男子目光一变,一副很为难的样子,最近情况特殊,我们规矩比较大,要先上交保证金……
哥洛佛目光一变:
为什么情况特殊?
不关你事。我是管这片的老大,想入伙的话,一个人交上来……
你不是。
正挥舞着细杆子,滔滔不绝的红头巾男子闻言一愣:
什么?
哥洛佛努了努下巴:你不是这片的老大。
为什么?
你戴了红色头巾。
红头巾男子神情一变,他冷哼一声:
诶,你知道这头巾是啥不?我可告诉你,在这翡翠城里,只要看到咱这颜色的头巾,甭管是谁都得给……
另一边,罗尔夫噗嗤一声笑了。
红头巾男子感觉受到了侮辱。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怎么,看不起我们血瓶帮啊?
他提高音量,神态凶狠,周围的小弟们配合地露出狠色。
罗尔夫摆摆手,却依旧止不住笑,不得不扯下一截面巾围住脸。
说话啊!你哑巴啦?红头巾厉声道。
哥洛佛咳嗽一声。
那个,在血瓶帮里待久了的人,通常都不会常戴红头巾,除非是出去干群架,僵尸陈述道,新丁才会这么做——你是新来的?
红头巾男子怔住了。
同样怔住的还有他的小弟们。
哥洛佛想起另一个可能性,脱口而出:
哦,或者是冒充的?
仓库门前安静了一瞬。
下一秒,戴着红头巾的男子恼羞成怒,挥起细杆:
我草你妈的小杂种——
但细杆子挥到一半,红头巾看了看哥洛佛的块头,面露犹豫。
齐米卡斯!
此时,一道粗厚但温和的嗓音传来,吸引了众人注意。
老大!齐米卡斯——戴着红头巾的男子如闻天籁,他立刻恢复了怒色,和他的小弟们挺直腰背。
一个干练的男人从仓库里走出,乍看打扮,似乎和普通的仓库工人没什么不同,但是哥洛佛和罗尔夫却齐齐色变。
发声的男人走到哥洛佛和罗尔夫面前,他目光犀利,肌肉发达,左臂尤其粗壮。
好个汉子,这个粗壮的男人打量了一眼哥洛佛,为他的身形惊异不已,看来不是其他人派来闹事的炮灰啊。
齐米卡斯神色飞扬地躲到老大身侧:
嘿,这是弗格大佬的手下猛将——杜罗老大!你们惨咯,居然劳动老大亲自……
但他话没说完,杜罗就手臂轻动,一肘子看似轻飘飘,却把齐米卡斯撞得话语一顿,难受地捂胸后退。
看样子,你们懂行啊,杜罗眯起眼睛,打量哥洛佛和罗尔夫,俺就草了,该不会是警戒官,听到风声,来卧底探查的吧?
哥洛佛和罗尔夫紧皱眉头,他们不需要对话,就感觉得出来:这位老大跟他的手下不一样,实力不一般。
在翡翠城,警戒官不需要卧底。
哥洛佛闷声开口:
他们可以大摇大摆地走进来,就像你们可以走进警戒厅。
杜罗眼珠一转。
有道理,这里毕竟是翡翠城,他搓了搓手,那你们就是,黑绸子那边的人?
黑绸子。
齐米卡斯和他的小弟们齐齐紧张起来。
不是。我以前也是帮里人,哥洛佛沉默一会儿,离开很久了,现在回来,找活儿干。
杜罗眉毛一挑:
有趣,帮里人?跟的哪个老大?
我以前在王都,是马戏窝的,跟着克斯扫街。
杜罗一愣:王都?马戏窝,克斯?扫街?你是扫地的?
哦,你是说小丑?小丑克斯?
齐米卡斯神情一变,激动地挥舞了几下手臂:传说中能凭空变出飞刀,取人性命于无形的王都老大,无比强大的八大异能战士之一?
哥洛佛皱起眉头。
齐米卡斯一把取掉红头巾,凑到杜罗身边:
老大是这样的,扫街只是个说法……
杜罗显然对血瓶帮的这些掌故不甚清楚,他边听边皱眉。
齐米卡斯说到一半,突然神色一凝。
不对啊,我听人说过,小丑都死了十年了,他的马戏窝都散了好久了,你们从哪儿蹿出来的?
杜罗神色一动。
七年。
哥洛佛沉默了一会儿,艰难地开口:
克斯七年前死的,在王都,红坊街,一夜战争。
我替他收的尸。
罗尔夫忍不住看了哥洛佛一眼,发现后者的神色极其复杂。
杜罗明白过来,沉默了一会儿。
好汉子,你叫什么名字?
名字?
这一问,却把哥洛佛问住了,他张口欲言,犹豫了很久:
胖,胖墩儿。
杜罗一怔,齐米卡斯则捧腹大笑。
就连罗尔夫也一脸鄙视。
噗——老大是问你的名字,能写在纸上的那种!
哥洛佛咬了咬牙,只觉大脑一片空白。
我叫……
罗尔夫见势不妙,偷偷捅了捅他。
我叫——怀亚!
哥洛佛一个激灵,反应过来:
对,人人都叫我,‘胖墩儿’怀亚。
那一瞬,罗尔夫只想把自己闷死在面巾里。
怀亚?
杜罗皱了皱眉,想起来什么:
你这体型,胖墩儿么倒也说得过去,但怀亚么……嚯,现在叫这名字的人,还真不少。
他转向罗尔夫:
你呢?带伤疤的?
齐米卡斯不敢对哥洛佛说什么,但一看目标转移,立刻趾高气昂:
你!带伤疤的!老大问你话呢!哑巴了吗!
罗尔夫皱眉看着他。
直到哥洛佛不自然地开口:
他确实是哑巴。
哦……噢?
几人沉默了一会儿,气氛略显尴尬。
他是我兄弟,名字叫,叫……
哥洛佛本能地道:
特托,他叫特托,我叫他小特托。
这特么什么名字?
罗尔夫的面色更黑了。
很好,怀亚——我还是叫你胖墩儿吧,胖墩儿,特托,杜罗沉思了一会儿,你们说你们是帮里人,在王都跟过那个小丑,怎么证明啊?有介绍人不?
此言一出,哥洛佛神色一黯。
就在罗尔夫以为他无言以对,他们只能跑路的时候,哥洛佛呼出一口气。
小丑手底下带出来的人,跟我同期的有达尔顿:一个头脑发热的疯子,在警戒厅门口抢劫,进了监狱,然后就失踪了。
哥洛佛表情黯淡:
‘三只手’佛恩,是个小偷,可惜没长第四只手,被人抓住之后,打死了。
齐米卡斯飞快地回忆着什么。
杜罗则没有说话。
还有多尔诺,从小被小丑的飞刀吓怕了,胆小阴险,只敢背后偷袭,同样死在红坊街。
以及斯宾,那家伙力气大,运气也好,有一次得罪了小丑,但是居然没死,就去别的老大手下收账了,后来,嗯,应该也死了。
哥洛佛说完这些,捏紧了拳头。
罗尔夫望着他,目光闪烁。
杜罗看了看僵尸的拳头,却仍然质疑道:
那就是说,这些人现在都死无对证,你信口胡诌,也没人知道咯?
哥洛佛沉默一会儿:
还有廷克,他去做了打手,以及莉莉安,她最有出息,被莱雅嬷嬷带走了,现在在做会所生意,红火得很。
啊,我知道莉莉安!齐米卡斯一阵激动,上次去王都助阵,路过会所,卧槽那一对大奶……
杜罗轻轻挥手,齐米卡斯再度捂着肚子弯腰。
我相信你说的是真的,杜罗看着哥洛佛,但是你说的这些人,他们要么死了,要么远在王都,都没法证明。
证明。
罗尔夫咽了咽喉咙,他不自觉地把手伸向后腰的两把短刃。
哥洛佛瞥了一眼杜罗。
小丑练飞刀时,喜欢让活人手举标靶,他说这样才有感觉。
他上前一步,拉开袖子:
小丑练飞刀留下的痕迹,普通人可没有。
杜罗和罗尔夫定睛一看,果然,哥洛佛——胖墩的手掌侧面是无数的划痕。
齐米卡斯凑上前来,歪着嘴道:
我怎么知道你不是拿刀自己划的……
哥洛佛猛地扭头,杀气满满,把齐米卡斯吓得向后一缩。
当你举靶子时,为了避免伤害,都会竭力侧转手臂,所以伤疤都集中在小臂的外侧,哥洛佛低沉地道,而飞刀擦过,扎中的痕迹,跟拿刀划出来的可不一样。
杜罗看向哥洛佛的眼神不一样了。
罗尔夫则定定地盯着哥洛佛,不知所想。
齐米卡斯看看自己老大,又看看哥洛佛,颇有些委屈:切,你说是就是啊……
杜罗叹了口气:那小丑死了之后,你怎么没去其他老大手下?
没人喜欢小丑的手下,因为人们都觉得他们被小丑……
哥洛佛顿了一下,眼神里闪过不易见的光芒:
折磨得跟他一样疯。
这么说,胖墩儿,你这些年在哪儿过的?
我去了西荒,去当兵。
齐米卡斯眼神一亮:
你说西荒?哈,哈哈!这你可没法狡辩了!我可告诉你,咱们杜罗老大,可就是从西荒退役的!
哥洛佛和罗尔夫齐齐一惊。
出奇的是,杜罗却皱起了眉头。
齐米卡斯一脸你们完蛋了的模样:
老大他可是战场上带兵的将军!身经百战,跟兽人和荒骨人血战!他还跟大名鼎鼎的传说之翼并肩作战,同桌喝酒,称兄道弟,恨不得把心窝子都掏给——
第三次,他被杜罗一肘子逼停了嘴。
你说你去过荒漠,杜罗的语气收紧,显出沉稳和警惕,在哪个部队服役?
罗尔夫瞪了一眼哥洛佛。
我替克洛玛家打仗,雷鸦,第二突击队。僵尸沉稳地回答。
噢,迅雷的乌鸦?
杜罗眼珠一转:
俺听说那里边有个很能打的大块头,叫旺达,他之前干掉了‘绞肉锤’席萨·亡铁?
哥洛佛摇了摇头:
不清楚,我连字都不识几个,只知道很久以前,那部队里有个能打的大块头叫科恩,是个大少爷。
杜罗挑挑眉毛:
噢,是么。俺记得雷鸦可是王牌部队,而且是克洛玛家的亲儿子,这些年里,你油水没少捞吧?
恰恰相反,哥洛佛摇头否认,‘头鸦’才是克洛玛家的亲儿子,我们只是后妈养的,缴获的东西要分他们大半。剩下来的,还要跟常备军那群狗娘养的疯狗抢食。
说得好!
出乎意料,杜罗突然提高音量,把所有人吓了一跳:
狗娘养的疯狗!
老,老大?齐米卡斯小心翼翼地问道。
杜罗深吸一口气:
那为什么要回来帮会?
常备军赢了,我们撤了,克洛玛家也不养我们,只能来做点小生意。
哥洛佛抬起头,小心翼翼:
但是在街头上做生意,就要有人罩。
杜罗眯起眼睛:
你既然以前在王都混,那为什么不回王都?
王都很好,机会多,出名快,哥洛佛回答着,只觉得满头冷汗,但是这里,翡翠城油水多。
而你缺钱?为什么?
缺钱?
哥洛佛再度哑口无言,但他灵机一动。
这是我弟弟,特托,我去西荒的时候,僵尸一把揽住一脸惊愕的罗尔夫,逼着自己露出悲色,他的腿被人打断了,嗓子也被……反正哑了,需要钱,很多很多钱!
这话一出,所有人看向他们兄弟俩,神色古怪。
除了罗尔夫。
随风之鬼一脸嫌恶地看着哥洛佛:这煞笔演技,骗谁呢?
还是赶紧准备跑路吧!
就在此时,杜罗举起粗壮的左臂,一巴掌拍上哥洛佛的肩膀。
绕是僵尸也脸色一变。
好汉子!
只见杜罗颇受震动,抹了抹晶莹的眼睛:
尊严算什么,为了家人搞钱!不丢人!
哥洛佛和罗尔夫两人揽在一块儿,愣愣地看着他。
很好,怀亚——还是叫你胖墩儿吧,胖墩,你也是军队出来的,还进过帮里,我就不跟你来虚的了,杜罗抹了抹眼泪,俺叫库萨克·杜罗,是从西荒来,新到血瓶帮的……
一边的齐米卡斯连忙补充:
一来就被弗格大佬亲自迎接,破格提拔——
杜罗挥手打断他:我刚来翡翠城,月前才在码头落脚,但你看到了,帮里的其他老大们都想看我笑话,而我,嗯,需要人手。
哥洛佛看了一眼齐米卡斯,后者昂首挺胸。
杜罗顿了下,讪讪道:
更好的人手。
哥洛佛顿了一下:
如果……我们有两个人。
杜罗瞥了一眼罗尔夫,露出我果然没看错人的欣慰:你兄弟身体不好?
他能打,哥洛佛道,只是腿脚不好。
还是个哑巴。齐米卡斯酸溜溜地提醒道。
罗尔夫不爽地哼声。
杜罗沉吟了一会儿。
这样,你们想入帮的话,等会儿先来站个场子,助个声势,他说,如果你们没被吓尿,俺们就来谈谈入帮的事儿?
哥洛佛和罗尔夫对视一眼。
放心,俺不亏待弟兄,杜罗拍拍胸膛,哪怕是齐米卡斯这样的。
齐米卡斯一怔,连忙辩解:
我可是杜罗老大第一天来翡翠城时的导游呢,老大又慷慨又讲义气……
站什么场子?要打架还是见血?哥洛佛打断他。
大场子!齐米卡斯不忿道。
没什么场子,杜罗摇摇头,弗格老大要来俺这儿开个会,怎么,你怕了?
哥洛佛沉默了一会儿。
为什么,如果是‘流浪者’弗格,为什么要在你这个新人这里开?
杜罗眼前一亮。
问得好,因为弗格不止是要开会,杜罗咬咬牙,他要邀请帮里另外几个老大,跟他不相上下的老大们——谈判。
谈判。
罗尔夫皱起眉头。
谈判?发生什么了?
嘿嘿,我们跟黑绸子们……嗯,这么说吧,胖墩儿:最近啊,翡翠城里出大事了,或者说,即将出大事了。
大事。
哥洛佛跟罗尔夫对视一眼。
杜罗嘿嘿一笑:
所以弗格老大手下,没人敢办这场子——除了俺。
哥洛佛沉默一会儿:
好,那我们的报酬呢?
旁边的齐米卡斯闻言面色一变:
诶,你个死胖墩,杜罗老大肯看上你,可是你难得的福气——
他话没说完,再度被杜罗一巴掌打断。
报酬,很好,我就喜欢你这么直接,杜罗哈哈大笑,这样,今天站完场子,我会去几个地方逛逛,到时无论收了多少,都给你们半成。
半成?
只是今天,试用期。
哥洛佛和罗尔夫交换了个眼神:
成交。
几个小时后,一座哥洛佛和罗尔夫站在一座空仓库里,混在齐米卡斯等一种血瓶帮的小弟中,等待第一个到来的客人。
喏,那就是弗格老大,还有他最信任的几个手下。
取下红头巾的齐米卡斯挺直腰板,被哥洛佛和罗尔夫,确切地说,是胖墩怀亚和小特托夹在中间,看着一群精壮凶狠的血瓶帮众穿过小巷,来到仓库前。
‘流浪者’弗格?
别这么叫他!老大不喜欢那外号!
流浪者弗格身材不高,却满面笑容,在一众手下的围护下,他张开双臂,向杜罗迎来:
杜罗老弟!
弗格,好朋友!杜罗哈哈大笑,同样揽住弗格。
哎呀我果然没看错人,你看这么短短时间,就把这儿经营得有模有样……
不,我当初走投无路,多亏了你收留我……
齐米卡斯一脸激动地看着弗格,一边忍不住炫耀自己的见识:
那是‘剃头匠’巴尔塔,对,他真是个剃头匠,还是帮里著名的情报贩子;古坟街的‘好人’托米,之所以有这外号,这么说吧,城里要买建材,你就绕不过他,所以没人敢说他不好;‘场记’佛朗戈,女神区里,哪个剧院老板要开新剧公演,没他首肯那可不行……
还有‘卖报的’泽卡,他垄断了三个区的印刷生意;以及‘坏鞋匠’贾加,在巧手区修鞋起家的,听说他混得人模狗样,现在进到了哪个劳什子商会里;‘粪蛋’罗杰,哇,这外号了不得,挑粪的和清理下水道的人只听他的,谁要是得罪了罗杰,就等着家里臭气熏天吧……
这些人,他们听上去,就像良好市民。哥洛佛皱眉道。
齐米卡斯点点头:
诶说对了,这就是我们血瓶帮,来钱的法子多的是,特别是在翡翠城,才不仅仅是打打杀杀呢,不像北门桥那群见不得光的黑绸子……
就在此时,齐米卡斯双眼一瞪,呼吸急促,他摇着哥洛佛的手臂:
看!胖墩儿!卧槽,大佬,真正的大佬!
哥洛佛顺着他的眼神看去:码头的方向上,来了一群一看就不是本地人的狠角色,他们个个神情阴狠,仿佛野兽。
但僵尸随即感觉到不对——周围的风变大了,也变快了。
风声呼啸来回,令人不由闭眼。
而齐米卡斯的另一边,罗尔夫死死地瞪着那群新来的血瓶帮众,目光如利刃般寒冷不祥。
怎么了?
哥洛佛深深蹙眉,他伸手挡住这阵怪风,看着那群凶狠的来客,询问激动地几乎要冲出去的齐米卡斯:
那是谁?
你在开玩笑吗?
齐米卡斯指着远方的领头一人,在风中大喊道:
那可是现在血瓶帮的中流砥柱,传奇人物!
传说中,在王都跟黑街兄弟会鏖战多年,力抗黑剑而不倒,支撑着血瓶帮尊严的强大战士——‘红蝮蛇’涅克拉!
那个瞬间,哥洛佛下意识地一抖。
他隐约感觉到,身侧的罗尔夫身上,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阴冷。
风声越来越大,同时把远处的船工们来回呼号的调子,一并送到耳边:
狱河摆渡人也撑船,收钱运人是半个同行,生死路上啊认老乡,杀生索魂咱也擅长!老乡从此不孤单啊,复活成尸鬼索命还!
——索命还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