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五十九〕南柯一梦
雪,一片一片一片飘落,我却没有什么感觉。
为什么会没有感觉?明明应该会冷啊。
怎么没有穿外套,就这样站在雪中,不会冷吗?一双温暖的手臂忽然间缓缓从背后将我拥入怀中。
被裹入怀中,那样熟悉的感觉?!
我怔住,缓缓转身,随即瞪大双目,看到一张熟悉到令我痛彻心扉的脸庞。
仲……颖……声音瞬间变得嘶哑,我转身,目不转睛地看着他。
眼睛瞪那么大干什么?董卓笑了起来。
我仍是发怔。
怎么了?他低头轻轻蹭了蹭我的鼻尖,眼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温柔。
仲颖……我张了张口,却仿佛除了这两个字便什么都不会说了一般。
嗯,呵呵,不要叫了,不会忘了该送你的礼物的……他笑了起来,抬手握成拳。
我怔怔地看着他的拳,有些回不了神。
礼物?他没有忘记该送我的礼物!我就知道,我就知道,董卓他怎么会忘记给笑笑的礼物呢……
猜,会是什么?他笑得神秘。
什么?鹦鹉学舌一般,我仰头看着他。
看。他缓缓展开手,递到我面前。
在他手心里的是一尊木偶,以前他曾送过我一尊木偶,但眼前这个,雕的却不是我。而是一个女娃娃,眉目之间,笑意盈盈,有七分像我。
这是什么?
女儿。
什么?
我们的女儿,董卓和笑笑的女儿……董卓笑了起来。
女儿?我呆住,哪来的女儿?
嗯,我们的孩子,我希望是个女儿,长得像你,我会给她世界上最好的,让她比公主更尊贵。董卓的神情温地说,不如,我来给她取名吧?
取名?我低了低头,竟真的看到了自己的腹部微微凸起。
嗯,叫什么好呢?乐乐?乐乐好不好?快快乐乐一辈子,嗯嗯。董卓连连点头,仿佛越想越满意一般。
仲颖真是没有取名的天赋啊。我下意识地笑了起来,当初你强塞了一个乱七八糟的名字给我,现在又想如法炮制?
就叫乐乐吧,笑笑和乐乐。董卓笑得有些志得意满。
我在做梦吗?怔怔地看着董卓那淡褐的眼睛,那眸子里是满满得快要溢出来的幸福。放轻声音,我低低地开口,仿佛声音高一些就会跑了一场美梦一般,如果是梦,那就永远不要醒了吧。
腹里微微一疼,我蓦然睁开双眼。
看到的,是糕点铺的屋顶。
乐乐!慌忙坐起身,我抬手按腹。
怎么了?赵子龙冲了进来,见我好端端地坐在床上,不由得白了我一眼,好端端鬼叫什么?
腹部一片平坦,我微微低头,扯了扯唇角。
我啊……做了一个奇怪的梦,梦见我怀孕了……
然后呢?赵子龙不甚感兴趣地礼貌性质地道。
然后……我肚子痛,醒了。我以为早已干涸的泪水缓缓滑过双颊。
你睡到日上三竿,连早膳都没吃,是饿的吧。赵子龙很不给面子地吐槽道。
我难得地没有反唇相讥,十分反常地起身漱洗吃早膳。
雪后初霁,我趴在窗台上,看着天上的太阳把地上的积雪一寸寸地融化……
雪,停了。
礼物,只在我的梦里。
记得小时候在老家,爷爷教我训狗,给一块骨头作一下揖,作一下揖给一块骨头……久而久之,那小狗便明白了一个道理,作了揖便可以吃骨头。
听说,那玩意儿叫条件反射;听说,人类是灵长类动物,那一套对人类行不通。可是,我十分悲哀地发现我有退化返祖的倾向了……
下雪,拿礼物;下雪,拿礼物……现在下了雪,为什么没有礼物。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现在,我真的,好冷。
对面街道上的白雪已经渐渐化开,远远有马蹄声而来。
我眯起眼,看到前方不远有一个男子正闭着眼,牵着赤兔马,一种摸索着走来。
吕布?
我微惊,他来干什么?
那一回是在这里见到她的吧?喃喃自语着,吕布扯了扯赤兔马,那个貂蝉,那一天我们是在这里见到的吧。
原来,他在找我?
那一日,他尚未复明,故而并不认得来路,所以……他牵了赤兔马扮瞎子那么无聊,就是为了找我?
可是,他找我干什么?
闻到没有,是胭脂糕的味道啊。摸了摸赤兔马,吕布闭着眼睛弯起唇。
赤兔马十分捧场地长嘶一声,表示赞同。
吕布轻轻拍了拍赤兔马,小心翼翼地睁开双眼,四下扫视一番。然后,透过窗,他看到了我。
定定地看着我,眼睛蓦然一亮,他咧嘴笑了起来,仍是那般有些孩子气的笑,站在原地,他冲着我使劲挥手:笑……
嗯?我扬眉。
貂蝉姑娘。放下高举的手,吕布抬手轻咳一声,掩住眉目间难以抑制的欢喜,牵着赤兔马快步走到窗前,十分有礼地低头道。
我笑了起来,如此拙劣的表演在我面前真真是小巫见大巫了,我是不是该庆幸他的城府不够深呢?只是,面对这样的他,知道他心里在打着什么如意算盘,我却是连责怪都于心不忍了。
只是,既然知道他的如意算盘,又岂能让他得逞?
这位公子认得小女?我眼中微露诧异,随即抬袖掩口,仿佛害羞,实则遮住了唇边的笑意。
敌不动我不动,敌一动我先动,此乃王道也。
眼中的欣喜被打碎,吕布立刻目瞪口呆,一脸错愕地看着我。
我唇边的笑意微微扩大,偏不如你所愿。
你……不认得我了?绷着脸,吕布轻轻开口。
或许……是认得的吧。我皱眉,略做思索的模样。
是吧是吧,我就知道。吕布忙点头,缓和了面色,我去了司徒府好些趟,可是王允那老儿却偏把你藏了起来,不让我见你。
可是……我低头,一脸的怯弱状。
可是什么?上前一步,握住我放在窗台上冰凉的手,吕布紧张得连呼吸都忘了。
医工说,我抑郁攻心,得了一场大病,便……什么都不记得了。泪水隐隐泛上双瞳,我说得楚楚可怜。
抑郁攻心?吕布怔在原地,眼中竟满是哀恸。
我却是茫茫然看向远处正在融化的雪景,一副失忆症的模样,全然没有注意到他眼中深刻的自责和哀恸。
笑笑,我是小药罐啊!不记得了吗?我是奉先啊!握紧了我的手,他有些语无伦次了。
我原以为他可以撑久一点的,只是这样,他便慌了吗?垂下眼帘,我轻轻缩手:疼。
若若。郭嘉推门进来,外面化雪,有些冷,把窗关上吧。
我回头微笑。
郭嘉这才注意到了窗外的吕布:咦,他……
这位公子说他认得我。抢先一步,我开口道。
郭嘉看我一眼,轻轻开口:嗯,这位公子的眼睛,是你治好的。
这样啊。郭嘉啊,真是没白疼你。
若若?为什么叫她若若?吕布怒目扫向郭嘉,隐隐带了敌意,你是谁?
我弟弟啊。我急忙开口道。
郭嘉苦笑。
微微一愣,吕布怒不可遏:哪来的弟弟?可恶!你为什么要骗她!你都告诉她什么了?满面怒意,吕布一下跃进屋子,抬手便去拎郭嘉的衣领。
郭嘉一脸无辜地站在原地,瘦削的身子一副风一吹便倒的模样,再看看吕布如此骁勇的身手。天呐,真的惹怒了他,十个郭嘉都被他捏死了。
我暗叫不妙,忙大义凛然,一脸悲愤地挡在郭嘉面前:你这忘恩负义之徒,我治好了你的眼睛,为什么你却要恩将仇报伤害我唯一的弟弟……
郭嘉彻底无语了。
笑笑,他在骗你!吕布气得大叫。
他为什么要骗我?
我如何知道!
那便是了,小女一无钱财,二无容貌,弟弟却是辛苦维持着这间糕点铺,对我更是细心备至,吃穿用度无不周全,他骗了我什么呢?我说得坦然,隐隐有些良心发现。
郭嘉握住我的手,热泪盈眶。
正在上演着姐弟情深的戏码,吕布却是硬生生一戟横了过来:可恶!
我抬头看向吕布,不语。
那你……可还记得董卓?吕布终是开口,有些不甘,满面苦涩。
我垂下眼帘,掩住眉目间的情绪。
就算不记得我,总还记得董卓吧。
我看到吕布紧握双拳,指骨间微微泛着白。这样的话,从他口中说出,定是很痛吧。我轻轻咬住唇,不语。
混账!吕布勃然大怒。
我微愕。啊?恼羞成怒了?
混账的我!吕布大吼着狠狠一拳砸在门框上。
我怔了一下,看着他拳头上隐隐泛出血丝,心里一痛,忙上前一把抱住他的拳,制止住他自残一般的行为。
他的拳头很大,深深地嵌进门框,有木屑刺入皮肉。
见我抱住他的拳,吕布微微怔住,低头看向我,随即眼中隐隐有些期望:你……记得我了?
抿了抿唇,我不去看他的眼睛,狠下心来。
门坏了要赔的。轻轻吹去他拳上的木屑,我从袖中拿出帕子给他系上,还有,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如此糟蹋便是不孝。
吕布回过神来,紧紧一把握住我的肩:笑笑,我错了,我不该自私地不认你,害你伤心,害你流落在外。我错了,都是我的错……拜托你不要这样惩罚我……
那样深刻的自责和悲哀,那样深刻的无力感,让我想起了那一晚双目失明的他倒在我怀里的模样……
你等我,我去找义父大人,我去找董卓!我带他来见你……放开我的肩,吕布身便跑了出去。
吕布!我忙抬头,追出门外。
吕布早已飞身上马,一路绝尘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