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一夜未停,洋洋洒洒堆积的老高。
酥雨端着清水缓步进了内厢,眸子在房中转了一圈,并未发觉钱谦的身影,脚步微微一滞,将手中铜盆放下,走至床榻上摸了一遍。
发觉那叠至齐整的被褥之中尚留有温度。
酥雨眉头不自觉微微一蹙,正巧这时有了个丫鬟进来。
她将手从被褥中收回来,回眸瞧着那个丫鬟,开口问道。将军呢?
那丫鬟瞧见乃是酥雨,疑惑的歪了歪头,赶忙应道。将军有事出去了。
有事出去了?酥雨瞧了一眼推开窗台,沉声问道。可交代过去何处?
小丫鬟愣了愣,摇摇头。不曾。
今日钱谦轮休,这天光才大亮,钱谦这是去了何处?
酥雨站起身,在房内踱了几步,忽的转身,不留神下撞上她先前搁置的水盆上。
水盆中倾泻一地,那丫鬟惊呼一声。
酥雨却置若罔闻,瞧着那水盆在地上滚动了几圈后,眉头紧蹙。
将军这两日,皆是睡得书房?
那丫鬟取过物件正准备打扫房间,听见酥雨这样一问,动作微顿了片刻,思忖了一番,方才开口道。正是。
自打钱谦奉太子之命将那赵沁绣缉拿归案,便有些不对劲了。
这几日也不知是怎么了,竟好似对她刻意不见。
莫不是哪里出了差错?
酥雨心中思忖着,双手不自觉紧握成拳,那小家碧玉的面庞上此刻笼罩上了一层浓重的阴霾。
思及此,酥雨脚步微微一转,登时在那小丫鬟还未反应过来之际,便已经出了房去。
那小丫鬟正蹲在地上处理那些水渍,打眼扫见地上落了一方浅灰色,沾着淡淡血色的帕子,正想要开口叫住酥雨,抬眼酥雨却已经不见了。
小丫鬟低声呢喃了一句,想了想,便顺手将这方帕子放在了桌上。
......
一大清早伺候着云蓁换好衣裳,不过眨眼功夫,环儿那丫头便不见了踪迹。
云蓁披好毛裘跨出房门,便只瞧见环儿与院中其余两名丫鬟在雪中玩的起劲。
惊笑嬉闹之声不绝于耳,环儿转身回眸瞧见云蓁站在门口,忙止了步子,手中抓着的雪球被她暗暗丢掉。
她快步奔到云蓁身前,小脸红彤彤的很是娇艳。郡主。
云蓁调转过眸子瞧向一旁的未名。
未名无奈的一笑,将手中的斗篷披在环儿身上。仔细些。
环儿目光中染着的兴奋还未完全褪尽,她一边自己动手系好带子,一边欢快的道。你就放心吧。
环儿不这样说还好,她一这样说,未名越发觉的不甚安心了。
再一抬头,云蓁的背影快要消失在院门,环儿立马嘣的老高,追着云蓁出去了。郡主。
王姐。华云修今日穿了一身显目的白色,静静负手立在马车外,几乎与这白雪皑皑的场景融合在一起。
怎的不进去等?云蓁含着浅浅的笑。
也不是太冷。
说罢,华云修伸手替云蓁揭开车帘,搀扶着她上了马车。
马车内宽敞暖和,华云修一上了马车,便褪下了身上披着的斗篷。王姐。
云蓁寻了个舒服姿势坐好,打眼瞧见华云修这副欲言又止的模样,眉梢微微一扬。怎的?
华云修面色凝重,揭开马车车帘向外头张望了一眼,放下车帘,略略靠近了一些,低声道。一切都未准备就绪,这么快动手,是否太过仓促了?
听华云修提起这个,云蓁方才褪下身上的毛裘。
仓促?云蓁摇摇头,将毛裘放在一旁。现下赵沁绣已入了缚虎牢,华子敬与李景瑞都是心狠手辣之辈,若是再拖下去,便不晓得赵老一家可否全身而退了。
华云修这才瞧清云蓁手中一直抱着一叠宣纸,上头密密麻麻勾画着许多线条,瞧来紧密复杂。
这是?
云蓁递到华云修手中,让他仔细看了看。
莫不是机关图?华云修仔细的瞧了瞧问道。
没想华云修竟是如此快便瞧出来了,云蓁不由讶异的抬头瞧了华云修一眼。
她点点头,从那叠宣纸最底下抽出一张略大一些的纸张,摊开平放在小桌几上,指着那张简略的构造图,一点点解释着。
缚虎牢建于地下,乃是历朝历代用来囚困重臣谋犯的,里头机关重重,牵一发动全身,若是一个不慎下,触动机关,便是再多人也怕只会全军覆没。
但已经有许多年不曾动用过了。云蓁略略沉吟了一阵,手指着重的在几处机关上圈动。上次镇南王带我前去缚虎牢之中走了一遭,赵老他们的牢房离东北角最为相近。
东北角乃是缚虎牢守卫最为薄弱之处,因为那处的机关比之旁处的机关要多上一倍之数。
只要略略出错,便会牵动旁处的机关,皆是便会被人瓮中捉鳖,救人不成反倒将自己给搭上。
说着,云蓁伸手将另外几张机关图,平摊于桌面上。这几张便是东北角方向的那些机关,你且瞧瞧。
华云修捏在手中一点点仔细瞧着,许久后,似乎想起什么一般,眉头微微一皱。晚上灯火昏暗,便是有这些机关图,也是行动艰难,若是以机关繁多的东北角作为突破口,是否更加艰难一些?
听闻此话,云蓁微微抿唇一笑。谁与你说,要在晚上动手?
华云修登时讶异的抬眸瞧着云蓁。若是不晚上动手,白日里一旦动静大了一些,出了什么差错,惊动了旁处的禁军,届时该如何是好?
动静大?云蓁略略摇头,微微一笑。
你既然会觉得我们应当夜晚动手,旁人自然也是如此觉得。
云蓁眉梢微扬。我偏生要反其道而行之。
眼见华云修还是不解,云蓁不由低叹一声,解释了几句。缚虎牢中光线昏暗,夜晚反倒是守卫严谨。
再加上她能动用的力量不多,自然是要筹划一个更省时费力的法子。
华云修目光微微一闪,登时明白了云蓁的难处,不由开口道。便是白日守备不如夜晚,但是守备数量也是不容小觑的。
这点云蓁自然也是清楚的。所以,需要一个法子,能将李景瑞与华子敬的目光皆数吸引过去的。
便在华云修的瞩目下,云蓁抬头若有所思的瞧了皇宫方向一眼。比如。
重建中的承明殿,再次起火。
华云修惊愕。王姐?你可知你在说些什么?
承明殿可是华桑公主生前久居。华云修的话,在瞧见云蓁面带讥讽的笑容后,不由制住。
那又如何?云蓁长睫微微眨动,落下一片阴影。既是已经燃了一次,再烧一次,又有何妨?
所有的话,好似梗在了喉口,华云修缄默半晌,终究开口问道。王姐,需要我做些什么?
马车忽然在疾驰中猛然停下,云蓁一个没反应险些直接从马车之中扑了出去,好在华云修眼疾手快的伸手捞住了她,方才避免这忽来的祸事。
云蓁方才坐稳,还未开口问话,环儿便从外头探进身子,很是疑惑的递进一个木匣。
郡主。
云蓁的目光登时被那雕刻着凰鸟的木匣吸引,目光流连一遍后,不住微微蹙眉。这是哪里来的?
环儿表现的比她还要疑惑,抓了抓头发,指了指外头。先前有个孩童突然从巷子中窜出来,挡在车前。
若是我不接这个物件,便抱着车栏不肯走。
倒是轻巧的很,不知晓是什么物件。
云蓁眉头越皱越紧,面色很不好看。不知晓是什么物件,你也敢接?
环儿这一个多月,便没见过云蓁这种表情,被云蓁说的没头没脑,拿着那支木匣,进也不是出也不是。
好在华云修此刻伸出了手,将环儿手中木匣接下。
环儿松了一口气,忙退了出去。
你接下做什么?
兴许是双生子之间的心灵感应,尽管云蓁现下的面色极不好看,但是华云修却隐隐觉得,云蓁还是十分在意这个的。
他一边推开那个木匣,一方缓缓道。既然那人费尽心思的让人送了来,若是不接下,他怕还是回折腾一番的。
既然如此麻烦,还不如接下瞧瞧,里头到底装了什么。
说罢,根本不顾云蓁的阻拦,华云修已经将那木匣打开来。
里头装着的,乃是一支镶宝玉鎏金银簪,呈于弯弯月牙状,只是钗头内好似染上了一层薄薄的血色,朦朦胧胧下倒是显得十分别致。
华云修将银簪拿在手中仔细瞧了半晌。
取出银簪,华云修再低头一瞧,方才发觉,那银簪底下垫着的,乃是几张厚厚的牛皮纸,他好奇的一同拿了出来,犹豫了片刻,还是未曾伸手打开,而是一同递到云蓁手中。
那人既然当街拦车,又送的乃是这女子发簪,不必多说也知晓,乃是送于云蓁之物。
却不料,云蓁看也不看,垂着头,抚了抚手中的宣纸,问道。这机关,你可还有何处看不懂?
眼见云蓁刻意避开,华云修眸色微微一闪,将手中牛皮纸放在桌上,正要开口说话。
马车在此刻一个颠簸,牛皮纸登时落了地,摊了开来,那牛皮纸下的落款清清楚楚写着两个字。
荣故?
两个字出口,华云修便好似感觉到了什么一般,稍稍抬起头,便只瞧见,宣纸一角登时被云蓁揉成一团。